六神磊磊:作大死是不敢的,偶尔作小死 | 浑水独家
要办信用卡的时候,他不知道该怎么填职业。
半年前他还是一名新华社记者,署名王晓磊;半年后,他成了主业读金庸的“六神磊磊”,笔锋所过之处,几十万看客击节称赞。
然——“故以四时归乡里,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,欲秋夏读书,冬春射猎。”
他更喜欢称自己“写字的人”,自认为不擅长搞复杂的模式,盈利模式也一直很简单:广告神植入。
来北京的这几天,六神磊磊带着一本施蛰存的《唐诗百话》,这是为了他目前最要紧的一件事,写一本关于唐诗的新书。
原标题 | 六神磊磊:一个翻墙的人
文|贺小艾
编辑|郭楠
现在,王晓磊把主要精力放在手头的一本书上。这是一本关于唐诗的书,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约稿。
在广院上大学那会儿就写过10本“科幻武侠小说”的王晓磊,自称在新华社当记者时从不拖稿的王晓磊,这次却前所未有地欠稿多时了。
“几万、几万字地删。”说起这本未完成的书,玩笑不断的王晓磊神态严肃了些。
到底是写成科普,还是鸡汤,还是稍微带点研究性?王晓磊很矛盾:“我觉得我对唐诗的了解不只是这样,但写得每浓一分,看的人就会少一些。”
几番删减涂改后,王晓磊想明白了一件事:他是一个“翻墙”的人——翻过墙去,折几只开得正好的花,再翻出来,给墙外的人看,有兴致的话,他们可以自己入园一游。
写唐诗的王晓磊,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“读金庸的六神磊磊”。他是公众号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的运营者。他最受欢迎的文章,是那些用金庸笔下的武侠人物点评当下时事的短文,篇幅一般在两千字以内,动辄创造“十万加”。最近的几个例子是《请用管我读金庸的劲头来管疫苗》和那篇除夕之后流传甚广,如今已在微信上“销声匿迹”的《武林大会是怎么办难看的》。
让六神磊磊觉得搞笑的是,在成为微信“大v”后,有培训机构分析他的成功之道:定位精准,既垂直,又细分;名称一目了然。而他自己却说:“读金庸是一个坏点子。”
这大概是真的,从六神磊磊还是王晓磊时就是如此。
11岁那年,少年王晓磊一头跌进了江湖深坑。他糊里糊涂地把“第一次”献给了一本盗版的《神雕侠侣》。破损的封面、粗陋的排版、变形的插图,但这不妨碍一个小孩从此迷上了武侠。
在大人眼中,王晓磊的这个爱好很无用,甚至十分有害。在他长大的那个江西小城,有人读金庸读出了“血案”:上中学时,王晓磊楼上班的几个小男孩上课读金庸被老师抓了正着,文弱的女老师大概是受了武侠的启发,竟然找了把小刀让几个孩子“歃血为誓”,在检讨上按血手印。
由于比别人早两年上学,王晓磊在班里个子最小,他对金庸笔下的“大侠”并无代入感,面对老师的“暴力镇压”,他没有想过揭竿而起去反抗,而是善解人意地理解了他们:“老师、家长围追堵截自己看杂书,我觉得他们做得非常对……因为这是没用的,我当时内心是赞成的。”
与醉心江湖打杀、血气方刚的小男孩不同,王晓磊很早就开始了另一种“读金庸”——读金庸这个人。上初中时,内地的金庸传记并不好找,王晓磊搞到了一本钟晓毅、费勇写的《金庸传奇》。他这才第一次见到了金庸的照片。想象中,金庸要更帅一点,更年轻一点;但数秒之内,他就接受了这个新设定,抱着400多页的大部头看了下去。
就连参加考试,王晓磊也带着这本书。那天他到早了,午后的学校还很安静,趁着考试没开始,他坐在乒乓球台子上全神贯注地捧着书,小小的人,戴着副大眼镜。一个长得很壮的中年男老师走了过来,想看看这小子考试前还在看什么。他从王晓磊手中拿过书,翻到封面,给出了整个少年时代,王晓磊听到的关于读金庸的唯一一个非负面评价,就两个字:我靠!
直到现在,王晓磊仍然好奇,他到底什么意思?不屑?还是觉得这小孩挺厉害?
让老师和家长庆幸的是,“读金庸”并没有改变少年王晓磊的人生轨迹。这个自己都觉得看杂书没用的小孩,高考考了省里前几十名,被中国传媒大学录取。“读金庸”变得像凡人皆有的某个“儿时梦想”,回头想想是不作数的,没许下宏愿,没发过毒誓,只是一段时光里的插曲。
很多年后,当王晓磊开设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的微信公众号时,他依然视此为一个副业,一种“玩玩”。他不认为“读金庸”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。
那是2013年冬天,还在新华社重庆分社做记者的王晓磊被拉到房山进行“马克思主义新闻观”培训。多日的封闭学习,让他想找点事干,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就诞生了。
▲ 图自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
这个如今篇篇“十万加”的公号,在创立之初,可以说有点潦草:“六神磊磊”这个名字是随手起的,因为自己爱招蚊子,喜欢涂花露水;“读金庸”也非蓄谋已久,“差点就叫‘六神磊磊读新闻联播’了,这是真的!”;首篇文章,是王晓磊在新华社内部的一份读书笔记,未作改动就发到了公众号上。
“路很窄,话题老,挣不到钱。”这是六神磊磊对自己“读金庸”的创意的评价。
但现在,他已从新华社辞职,以运营公众号养活自己,并请了两个帮助管理后台、接洽活动和广告的助理。
“读金庸?以前哪有这样奇葩的职业?”他高声笑着感叹。
在作为知名自媒体人,被邀请参加一些经验分享活动时,六神磊磊会先给人泼一点冷水,他告诉那些期盼的眼神:写作是没法教的。99.9%的内容是没有价值的。
“那你自己是99.9%,还是0.1%?”我问他。
“我现在?那肯定是0.1%。”
“所有的?”
“所有的。”
回答没有丝毫犹豫。
他解释,自己说的“价值”,是指市场给内容的定价,比如“别人给的赞赏,和投给你的广告”。
照这种定义,六神磊磊的确底气十足。去年10月,他从呆了近9年的新华社重庆分社辞职。现在,六神磊磊文末一条广告的价格,相当于过去干一年的工资。六神磊磊说他每月尽量把广告控制在3条以内。
他的读者倒也不反感广告。4月7日晚,在北京乔福芳草地的中信书店,六神磊磊主讲了一场讲座。互动环节,一个男粉丝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看到你发广告,我们就放心了!”
在获得发言机会的人中,一位新妈妈称他为“教主”,抱怨他没理会给自己女儿取名的后台请求。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男士,在活动结束后马上上前谈合作。抱着六神磊磊的公众号文章集,等着签名的队列里,有戴猫耳朵的二次元少女,程序员和前同事。一个发行时髦的男青年说他连续报名了六神磊磊的两场活动,中间只间隔一天。
“我想不明白,班长跟着学委跑了,为什么要打断劳动委员的腿?”演讲时,他故作正经地说道,台下立刻笑成一片。六神磊磊是在讲黄药师因为梅超风跟人跑了,而迁怒桃花岛众徒弟的事。
他的公众号文章也充满这种把江湖事通俗化的幽默风格。这已成了六神磊磊的习惯,他称走终南捷径的李白“没参加高考”;说阿珂是个天使投资人,把A、B、C轮都给了形势大好的“独角兽公司”(指估值超高的未上市企业)韦小宝。
用通俗俏皮的语言沟通历史、武侠和读者的现实生活,六神磊磊称其为“拥抱读者”。他认为自己能生产有价值的内容,正是因为对写作浓度的恰当把握:写太深了,大家看不了;太浅了,大家觉得没意义。这和王晓磊写唐诗时,“翻墙者”的自我定位一脉相承。
不过“拥抱”,也可以被说成是“迎合”,甚至“媚俗”。他也不在意这些批评,还自己贴到公号上与粉丝共赏:“普罗大众只愿意给六神磊磊一掷千金,因为他们就是无序、媚俗,就是喜欢败坏文字(这也正是他们的创造力源泉之一)……”
我问他:有时会感到为名所累吗?
他马上蹦出一句:“名还没有,累什么?”他说自己粉丝量不是最大的,阅读量不是最高的,而且——吃饭又不能刷脸免单。
在公众号后台,有人发信息说他“恶心”,他就顺势回复一句:“你受委屈了,辛苦了!”他还有一个外号“江郎”。从第二篇文章起,就有人觉得他一篇不如一篇。“现在感觉还没有才尽。”六神磊磊说,“如果哪天真才尽了。我会在公号里告诉大家:此作者已才尽,请取关!”
六神磊磊终于还是没有赶另一个创造价值的趟:创业。
每当他想搞点不安分的事的时候——这具体指:是不是要把事情做大一点,拿一些资金?认真做下营销?也搞个社群?也卖些东西?——他就会回想,当初读者到底是怎么多起来的。
答案没变过:原来他们就是想看内容。于是六神磊磊告诉自己:“好好写算了,不要瞎想了。”
虽然在赚钱的效率上,六神磊磊已大幅赶超昔日的王晓磊,但他仍自称是“不会挣钱的写字的人。”
他说他“不擅长”,这些不擅长的事包括早起。前不久录制一个节目时,他听另一个公号运营者说,自己每天凌晨4点就起来写东西。六神磊磊觉得至于吗,比出租车司机都起得早,还是个姑娘。“如果有一个什么工作让我4点多钟起,我不干,太可怕了!”
不擅长的事也包括“创业维艰”,对那些加入创业大潮的自媒体圈中好友,六神磊磊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:“苟富贵,勿相忘。”他们很累,但六神磊磊不擅长累。他觉得很多聪明人都在想怎么拿自媒体挣钱,反正也想不过他们,不如他们想出来再学就好了。
离开新华社半年,除了不上班、不采访之外,六神磊磊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多变化。他依然住在二线城市重庆,每天早上睡到8、9点,自然醒。书是一定要看的,不看一天就荒废了,文章倒不用每天写。他不会像那些“高效人士”一样,为自己制定一个作息表,把时间条块切割。
如果有事到北京,他还会给新华社旁边的实验二小学生讲唐诗,这是一个公益性的活动。他并不自我介绍,直接开讲,最近一次讲的是一生“相爱相杀”的对手白居易和刘禹锡。到场的小学生和家长听着这些大诗人的故事,大多不知道台上那个圆脸,戴眼镜的人是读金庸的六神磊磊。
在众多写字的人中,金庸对六神磊磊的性格影响很大。他认为金庸是一个很世俗的人:有理想主义的一方面,在一个理念不合的环境里呆不久;同时也是个实用主义者,是个大商人,办《民报》,也参与起草了香港基本法。
六神磊磊自己暂时不想当“大商人”了,唯有在写字这件事上,他表现出了某种“务实”。目前,最大的务实是接广告,这是除了读者自发的打赏外,公众号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的唯一盈利方式。
六神磊磊有时能秒速想出灵感。他回忆着“巫山红叶节”和网游“天涯明月刀”的广告。为前者,他写了唐诗中最美的四种植物,最后落到红叶;为后者,他对比了古龙和金庸的武侠世界,一个是天涯、明月、刀,一个是人间、太阳、剑。
“想通了,跪求让我写,不给钱都写!”
但大多数时候,广告来时是一种煎熬。六神磊磊说几乎每一次接广告都很烦,都要说“他妈的,不写了!”这个时候,如果负责广告接洽的助理还来一句:能不能突出下这个特性?六神磊磊会气得赶他走。
闹一场,最后还是得坐到电脑前,“在商言商,认真写完”。他不太相信谁会真正喜欢看广告,能做的就是努力把广告砍断,让之前的文章是一个完整的、有价值观的东西。
在那些和广告无关的,尤其是“夹枪带棒”的文章中,粉丝关切的则是要不要手快留存。有人建议他小心一点:任志强没有号,还有家财万贯。你没有了号,拿什么养活自己?
六神磊磊却很自信,他认为多年的记者经验,让他对“线”有基本的把握。最近,他发表了一篇《峨眉女侠里谁是真正在反西方》,读者留言:“料是人间留不住”、“倒数开始滴答滴”。但六神磊磊一开始就觉得这篇文章不会怎样。此时此刻,评论区以“吃翔”做赌注的豪言还在,点赞数达上千次。“作大死是不敢的”六神磊磊说,“偶尔作小死。”
在其他写字的人中,六神磊磊最喜欢的是雨果和马尔克斯,但他没想要写那样的作品:“人的能力构成不一样,杨过就练不了降龙十八掌,郭靖也练不了逍遥游。我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呢?人的使命不一样。”
他认为自己的写作,是在“翻墙”。目前,他最看重的是手里一本关于唐诗的书。“唐诗这个东西,大家都觉得无聊,它就有个墙。”六神磊磊说,“我想自己能不能把这个墙翻过去。拿几只花出来,告诉外面的人,其实墙里面还是很好玩的,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看。”
他一直记得多年前看的《人类群星闪耀之时》,在第一篇《到不朽的事业中寻求庇护》里,茨威格写到: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,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,即在他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。
六神磊磊说:“我希望我找到了。比如说我能把唐诗的这本书写好了,就是找到了。”
“公众号上的那些文章算吗?”
“回过头来看,路子是对的。我希望这个算吧。”六神磊磊说。
两三个月前,六神磊磊逐渐发现了一件“很可怕”的事:他开始觉得自己现在过的生活不正常,像吊起来的花,没种进土里。
他已经很少看到别人正常工作的状态和生活状态了,身边接触到都是广告商、其他公众号运营者,和与他联系、协调各种活动的人。
前几天他在重庆洗车,人关在车里,窗门紧闭,周围全是泡沫围着,透过泡沫,他看到洗车的一对中年夫妻,他觉得这是两个正常的人。
“如果老这样飘着,我就写不出来了”、“这样肯定不行”、“就是空的壳子”……身为记者的王晓磊以往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。六神磊磊认为,之所以写的东西有人看,可能就是因为当记者的王晓磊比别人了解这个社会多一点,洞察人性深一点。
他脑子里于是产生了些“乱七八糟”的想法。其中最离奇的一个是去摆摊。
如果顺利的话,他预计自己能在六月或七月完成有关唐诗的新书。到那时,六神磊磊想去找一个老朋友,他缺了一只腿,在重庆的地下通道里卖报纸。
“我这么说大家可能不理解,觉得矫情。说你人挣钱了就什么什么的。”他表白自己是认真的。
所以今年夏天,如果你在重庆的地下通道,碰到两个卖报的人,一个缺一只腿,一个30岁上下,面目和善,戴着副眼镜,那他也许就是那个叫王晓磊的写字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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